谈人生、谈理想、谈事业,不谈产品、不谈制度、不谈公司,培训教材大都是“小故事大智慧”之类开拓智力的书籍。陕西省咸阳等市工商机关在近日的打击传销活动中发现,这里的传销悄然发生了变化。
据工商部门介绍,这些非法传销者大多聚集在咸阳、渭南等市的郊区,来自四川、重庆、湖南、云南等十余个省市,最多时达到了一万六千余人。
“现在的传销已经从最初的粗放式经营,转向了追求质量和效率。”咸阳市秦都区工商局“打传办”主任赵建国分析。
据了解,目前的传销者已经放弃了过去的所谓“高科技产品”,而纯粹在拉“人头”。他们的发展对象十分明确:不安于现状的人、有事业心的人、生活大起大落的人。
“打而不散,散而不走,继续我行我素。”秦都区工商局“打传办”有关负责人对打击传销工作的效果心存忧虑。秦都区政府一位官员表示,传销案件查处中面临一些法律的制约因素,影响着打击的力度。
陕西省咸阳市陈杨镇里。
王军从重庆匆忙赶到这里。因为咸阳市工商部门刚刚摧毁了一个传销窝点,遣散受骗人员70名。王军的母亲就是其中七十分之一。
然而,这个母亲的表现出人意料。她冲上去,对久未见面的儿子劈头盖脸一顿乱打,嘴里念念有词:“谁让你来的?耽误我发财的机会!你叫人来抓我,我不认识你,你不是我儿子……”
她完全丧失理智,几欲冲向马路上急驶的汽车,以死威胁儿子。
“这就是我妈,好好一个人,来这里搞了几个月传销,全都变了!”4月10日,王军面对记者,抑制不住自己的眼泪。
老李推个车车,车上拉的白菜萝卜。
“比以前好卖多了!”老李兴奋地说道,“每天傍晚,他们过来买菜,不挑不捡。新闻动态:传销新变种 不卖产品只拉“人头”——陕西关中地区传销又出花样,尽在直销网。”就连老李自己都觉得卖不出去的烂菜帮子,也都统统被买走。
镇里小百货商店的马老板也发现,村里的早点摊生意兴旺了,整个村的房租都涨了。
这一切,都缘于那些操着外地口音的人。
“那些人穿得整齐,精神得很。村里走来走去的都是这些人。”陈杨镇村民赵仪觉得奇怪:这些人老呆在屋内上课,很少出门,即使出来转悠,也三五成群,刻意与本地人保持距离。
陈杨镇之邻,钓台镇的曹寨家、安谷村、段家堡,渭滨镇的东南坊,渭阳的南北安村等许多村、镇住满了外地人。更甚者,外来人员数量达到了当地村镇人口的三分之一以上。
神秘来客越来越多,引起政府部门的注意。有关部门经过一段时间的调查发现,原来这些人都是非法传销活动的参与者,大多来自四川、重庆、湖南、云南等十余省市,最多时达到了一万六千余人。
出咸阳,沿渭河东行一百公里,渭南市郊的情况亦相类似。
渭南市临渭区车雷村,来自四川、河南等地的“客人”已经超过本村人口。一大清早,这些人就聚集在一起唱歌。
4月5日,当地工商所的执法人员去“探望”这些“客人”,有过一段有趣的对话:
“在这儿干啥呢?”
“搞个联欢晚会。”
“白天咋搞联欢晚会呢?”
“讲故事呢。”
“来客”们其实就是搞传销。渭南市临渭区不少村子的房租涨了价,租给普通人一间50元,给搞传销的就是80元。
“不看报纸、不看电视、不听广播,被洗脑后利欲熏心,私欲膨胀,一味追求金钱、抛却世间亲情……”咸阳市秦都区工商部门的一份报告,披露了一些令人匪夷所思的故事:
上海一名张姓的传销人员被其同学骗来,经过一番“劝导教育”,身陷其中不愿自拔。她给父亲打电话,说自己在咸阳某厂上班,并承包了工厂食堂,要家人带钱过来。她父母到来后,女儿又骗说工厂放假,让父亲先和她去听课。结果,父亲发现情形不对,说要离开,女儿就将父亲的手机、钱包全骗走,致使其父当晚身无分文,在立交桥下过了一夜。此后女儿始终没有露面,手机也关了。
四川籍大学生何敏带着学费来搞传销,谎称遇到车祸,骗取父母5000元。父亲多次来咸阳寻女未果。在公安民警的帮助下,父亲终于与何敏见面,但何敏表示不愿意回家。无奈,父亲和亲戚强行将她带回。途中,何敏跳车。
……
如此众多的传销者为何执迷不悟?
咸阳市政府多次集中打击非法传销。工商人员发现了一个新动向:传销组织的宣传理念已经发生了改变,在这些传销者中间,一直流传着“三谈三不谈”:谈人生、谈理想、谈事业,不谈产品、不谈制度、不谈公司。
这个堂而皇之的口号,经过刻意包装,使得参与者上当受骗后还深信不疑。
“现在的传销已经从最初的粗放式经营,转向了追求质量和效率。”咸阳市秦都区工商局“打传办”主任赵建国分析,传销分子之所以专拉自己的亲属和朋友,是因为这样干的成功率高。
很简单,亲戚朋友上了当,一般不会大肆声张。
传销组织号召参与者专“吃”亲戚朋友。他们还把亲戚朋友做了明确分类:不安于现状的人;有事业心的人;生活大起大落的人。
赵建国发现,与以往传销相比,现在的传销已经放弃了过去的所谓高科技产品,连最后的掩饰都懒得要了,他们现在只是纯粹的拉“人头”。在2006年12月中旬的集中打击中,咸阳市工商局及公安局取缔了8个传销窝点,发现参与人员500多人,但都没有产品。
传销头目给组织成员灌输一种思想,那就是成功者永不放弃,放弃者永不成功。他们告诉组织成员,大家现在并不是掏钱买了什么产品,而是买一份事业。这样就巧妙地回避了销售产品这一概念,用“创业的理念”这个冠冕堂皇的借口来偷梁换柱。
广东人老田说,在进行培训的同时,传销组织者号召参与者要有吃苦精神,睡地铺吃白菜萝卜,声称“能吃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而这一点,对一些年轻人或者失业者,特别是不满足现状的人,恰恰具有很大的诱惑力。
老田说,他们每天早上六点起来,走出门外背业务知识,八点到九点多上课。然后就回去做饭,做游戏,下午上课堂,唱歌、实话实说,开思想教育会等。一天的时间就这样被全部占用,在自己的小圈子里始终周而复始地做着同样的事。
“只有金钱,只有利益,无父无母,无亲无友。他们是一群急红了眼的赌徒,不顾一切来实现自己的黄粱美梦!”一位执法人员愤怒地说,在传销人员的眼里,只要是认识的可以骗来的,就算是他们的成绩,就是跨入百万、千万富翁的开始。他们只有想方设法拉拢更多的“羔羊”进入设好的圈套,才能保证他们充满自信地认定:这条路没有走错。
在执法行动中,查获到传销组织平时使用的培训教材,大都是“脑筋急转弯”、“小故事大智慧”之类的书。这些智力开拓、陶冶情操的书籍,竟然被传销头目们作为骗人的工具。
深夜,咸阳市警方出动150多名执法人员,突击检查传销窝点。
在咸阳市秦都区南安村六组,一些传销人员正在一处居民房上课,3名在外放哨的传销人员被执法人员逮了个正着。在现场共查获聚众传销的有50多人,他们大多数是湖南籍,主要搞化妆品传销。同时,另一路执法人员在咸阳市沈家小区也查获一个传销窝点。
此次突击检查共查出300多名非法传销人员。
这是2006年8月的一次“打传”行动。
从那时起到年末,咸阳市政府组织工商、公安等部门,对辖区内的传销活动给予持续打击。咸阳市秦都区政府专门设立“打传办”,先后出动车辆180台(次)、人员800余人。执法行动共摧毁传销窝点160多个,遣散传销人员1500余名。
在传销人员较为集中的南安村附近,当地居民反映仍有少量传销人员还在活动。“快过年了,一般都是搞传销的淡季。过了年就说不来了。”村民老张对以前各家红火的出租房生意颇有些怀念,“政府不让他们住,是因为有人搞传销,可咱老百姓只租房又不懂那些,这不算违法吧。”
与老张有一样想法的村民不在少数。工商局建议区政府动员街道办事处,挨家挨户发放宣传资料,召开村民会议。各公安派出所与各社区、管委会、村委会签订责任书,严格管理辖区内房屋出租户,对于擅自出租给传销人员的,按照有关法律给予出租户经济处罚。
“打而不散,散而不走,继续我行我素。”秦都区工商局“打传办”刘主任回顾前一段时间的整顿工作,对打击传销工作的效果心存忧虑,“我们的执法活动多次被传销人员围攻,冲击机关、干扰办公的事件时常发生。我们把参与传销的人员集中说服教育,组织学习有关法律,但大部分人还是毫无悔改之心。”
面对大批已经被洗脑,死心塌地做传销的顽固者,政府部门的办法似乎不多。一位不肯透露姓名的公安人员告诉记者,每当释放那些被拘留的传销头目时,会有一批“忠心耿耿”的追随者早早等在门口迎接。他说:“强制的办法行不通,只能劝其自行解散,可有谁真正的散去呢,说不定他们又转移到外地继续乱搞。我们的思想工作对他们来说是隔靴搔痒,作用很小。”
传销案件查处中面临一些法律的制约因素,影响着打击的力度。秦都区政府一位官员表示,国务院早在2005年就颁布了《禁止传销条例》,但该条例没有实施细则,如何处罚难以操作,更没有行政强制措施。
按照规定,打击非法传销活动的主要职责由工商部门承担,公安机关只是配合。作为工商部门,也只能是没收现场财物,教育并驱散传销人员,治标不治本。
虽然《禁止传销条例》明确规定,介绍、诱骗、胁迫他人参加传销的,工商部门可以处以10万元以上50万元以下的罚款,参加传销的可处2000元以下罚款,构成犯罪的依法追究刑事责任。但由于人头传销难以取证,加之查处的大多是受害者,处罚也就无从谈起。
狡猾的传销骨干分子一般很少露面,下线只和自己的上线联系,因而执法人员常常抓不住有力的证据,无法对高级头目进行法律制裁。这在客观上造成了打击不力的局面,直接后果就是传销违法犯罪大幅上升。
“你错过人生的起点,但是你绝对不能错过人生的转折点。”王军的母亲有本“培训笔记”,扉页上赫然写着这段话。而她自己的这段经历,该会有怎样的转折点呢?
王军会带着母亲返回家乡吗?
谁又能够预测,这个女人会否重返关中,重操旧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