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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台环保局长：从倒数第一到倒数第四的这几年

类型：电子期刊　发布日期：2017-3-14 　浏览量：收藏本文章

邢台环保局长：从倒数第一到倒数第四的这几年

来源：综合

　　早上8点，司国亮准时走进办公楼。在一层大厅LED屏幕上，他要先看看工作计划表几项已办结、几项正推进，目光一瞥，再看看旁边的AQI实时监测数据，然后上楼办公。
　　这里是2017年3月6日的河北邢台市环保局。三年来他每天如此。
　　从倒数第一，到倒数第二，再到倒数第四，在学霸眼里，这种进步是学渣级的玩笑，但对于邢台环保人来说，却是满负重荷之下的艰难寸进。
　　人们近年来想到邢台，第一反应是“中国空气质量最差的城市”。
　　在全国74个城市空气质量状况排名中，邢台2013年倒数第一。2014年4月，此前并无环保系统的工作经历司国亮就任邢台环保局局长，立下“年底退不出倒数第一就地免职”的军令状。7月，邢台终于名列倒数第二，当热心市民挂出“为退出倒数第一喝彩”和“保护环境、人人有责”两条横幅，他们受到网友一片嘲讽。
　　而到2015年初，承诺实现了，在环保部发布的2014年度排名中，邢台升至倒数第二；2015年和2016年，分别排倒数第二和倒数第四。此时，邢台已是环保部全国通报表扬、省市两级政府屡屡认可的大气污染治理正面典型。与之同步，却也面临着省领导提出退出后十名的更大压力。
2013-2016年，河北7城市在全国74个城市空气质量状况排名中位次变化。柴一飞/制图2
2013-2016年，河北7城市在全国74个城市空气质量状况排名中位次变化。柴一飞/制图 [保存到相册]
　　从服务型环保到执法型环保突查污染企业像警察办大案
　　3月初，取暖季还没结束。52岁的司国亮每天起床要做三件事：看看手机软件上的空气质量数据，本地、兄弟地市指数各是多少，在什么位次；看看天气预报，刮不刮风，什么风向、几级风力；最后开窗看看天空，能见度怎样，污不污浊。
　　还有一个多月，他当邢台市环保局长就满三年了。
　　从2013年1月环保部开始发布全国74个城市空气质量状况排名起，邢台接连垫底。环保局因此在民风评议中居末位。2014年4月，领导班子9个党组成员一下换掉4个，时任邢台市政府办调研员的司国亮成为新的党组书记。
　　这是他头回进入环保系统。20岁时他是邢台师专总务处干部；24岁调邢台市计划生育协会后从科员干到秘书长；再后来，他当过广宗县委常委、宣传部长；2012年“PM2.5”始为人知，他从新河县常务副县长转任邢台市政府办调研员。
　　所以是“掂着脑袋来”，司国亮说，“我公开承诺一年之内退出倒数第一，退不出，所有党组成员就地免职，局长是比免职更重的处分。”
　　彼时邢台市上空是黑烟，工厂周边是黑树叶，雨后顺房顶流的是黑水。
　　“以前的形势，环保是服务型环保，招商引资哪个企业手续办不下来，环保帮着办，可以说工业企业基本没有达标排放的，所有在线监测没有起作用的，所有企业没有不偷排的，这种情况下如果排名先进就不正常了。”
　　4月21日到任，他主持召开新班子第一次会议，专题研究环保工作；紧接着开展密集的夜间突查：4月23日建滔化工集团、25日德龙钢铁集团公司、27日旭阳集团，5月1日邢台钢铁有限责任公司，均为邢台市知名大型企业。
　　“怎么查？晚上让局里办公室通知执法人员开会，纪委书记守着楼口，只准上楼不准下楼，进会议室之后，监察室、办公室主任张着提包口，进来所有人收掉手机，纪委、监察一组派一人盯，十一二点甚至凌晨一两点，一声令下下楼上车直扑企业。不打招呼，公安参与，纪检监督，突然袭击，所有问题都查实了。”这情景在时任邢台市环保局副局长兼新闻发言人徐怀亮看来“像警察办大案”。
　　事实上，对建滔化工集团的“开刀”正是后来闻名的全国首例涉气污染环境刑事案件。这家在当地颇具影响的香港上市公司当时被查出诸多问题：在锅炉烟囱中偷装螺丝以调节采样点位置，让在线监测数据保持在规定范围内；安排专人保管第三方运营监测设备的钥匙，方便修正系数；以及由主管环保的经理、生化处理站主任和岗位负责人亲自捏造虚假的达标水质检测表，导致废水中的有毒物质超出国家标准137倍直接排入大气。
　　对此，环保局开出当时河北史上最大环保罚单：245万元；公安局环安支队刑事拘留三人。后经法院审理，公司总经理、废水处理站站长、检测员等5名被告人犯污染环境罪，分别被判处6个月至一年的有期徒刑。
　　“那种氛围下，别的企业一看动真格了，不改不行了，时任邢台市长孟祥伟当时也说，不达标的关停”，司国亮介绍，工业企业一达标排放，空气质量立竿见影好转，2014年7月，邢台首次摘掉全国74个城市空气质量状况排名倒数第一的黑帽子。
　　“为退出全国倒数第一而喝彩”曾招来全国网友嘲讽
　　退出倒数第一，司国亮很高兴，却没想到因为一条横幅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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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8月，一些热心居民在邢台市环保局栖身的青青家园小区自行车棚上挂出横幅。来源：南都网 [保存到相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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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8月，一些热心居民在邢台市环保局栖身的青青家园小区自行车棚上挂出横幅。来源：南都网 [保存到相册]
　　与其他局不太一样，邢台市环保局没有自己的办公楼，长期租用青青家园小区一栋楼。2014年8月，院里一些热心居民在自行车棚上挂出“为我市退出全国74个城市空气质量排名倒数第一而喝彩”、“保护环境、人人有责”两条横幅，当10月照片热传网络，媒体称其“雷人标语”，网友嘲讽“这也值得庆祝？”
　　但环保系统的人知道，这确实值得庆祝。“跟别人比还差得远，跟自己比已经进步”，司国亮说。邢台有数十家钢铁、焦化、玻璃、水泥、电力大厂、近千家小板厂，常年的超标排放早已超出环境容量。雾霾源解析结果也显示，七成以上的大气污染物排放源于这些工业企业。加上平均海拔低于石家庄和邯郸20米，常年只有1.66米/秒的低风速，更容易致使雾霾频发。
　　连10月10日《环球时报》引用美国媒体报道时也用到一句话：“中国空气质量最糟糕的城市邢台位于河北省，那里也是13世纪著名天文学家郭守敬的故乡。但是该市的炼钢厂和水泥厂现在制造着大量的烟雾，导致当地居民很少能看到星星。”
　　司国亮说，直到当年底境内1816家工业企业悉数达标排放，“才把原来的坑填平”。
　　三年兑现承诺实现两次进位从倒数第一变为倒数第四
　　尽管2014年上半年，邢台在全国74个城市空气质量状况排名中仍垫底，但下半年只有10月倒数第一，8月、9月和12月均排名倒数第三，全年排名升至倒数第二。
　　然后主攻面源污染治理。邢台市环保局从大气污染整治资金中拿出数千万元购买了几十辆湿式清扫车，让市区主要道路全部实现机械化湿式清扫，每平方公里每月9吨的降尘量，被环保部部长陈吉宁表扬。
　　接着继续扩大战场：压减钢铁产能超200吨，压减玻璃产能近2000万重量箱，关停煤矿18座，同时近8万城区周边居民“煤改气（电）”，830台锅炉燃煤、12万辆“黄标车”被淘汰……
　　纵观2015年的全国74个城市空气质量状况排名，邢台只有1个月倒数第一，其余5个月倒数第二、1个月倒数第三，3个月倒数第四，2个月倒数第五，全年排名仍保持倒数第二。
　　工作过程中，司国亮想出一些新招。“异地执法，就是查这个县的企业从那个县抽人，交执法，是各县出队员，市里出组长，包括要纪检监督公安支持，不打招呼收掉手机。”
　　但还是有过险情。治理“小散乱污”企业、拆锅炉时，工人、雇员曾形成对抗力量，“执法被围攻，去的人少了就把你锁屋里，我都被锁过一次，最后让公安救出来的。”
　　成立于2013年10月的邢台市公安局环境安全保卫支队，很多时候和环保局联合执法。除了前述“建滔案”，去年冬天他们也办了一起非法处置危险废物的刑事案件，成为河北省首起电子垃圾污染环境案。四名犯罪嫌疑人当即被刑事拘留，另两名正网上追逃。支队从成立至今，全市共立案侦办涉环境类刑事案件389起，抓获犯罪嫌疑人436人；查处治安案件575起，行政拘留575人。
　　他的再次出名，则是因为两张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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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国亮陪同采访团参观，当工人介绍该厂净化后的水可达饮用标准，他率先接过纸杯，一饮而尽。河北广播电视台即通客户端刘潇/摄 [保存到相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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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国亮陪同采访团参观，当工人介绍该厂净化后的水可达饮用标准，他率先接过纸杯，一饮而尽。河北广播电视台即通客户端刘潇/摄 [保存到相册]
　　今年1月22日，司国亮陪同中央网信办和环保部组织的“治霾·京津冀在行动”主题活动采访团走进德龙钢铁有限公司污水处理中心，当一名工人介绍该厂净化后的水可达饮用标准，司国亮率先接过纸杯，一饮而尽。几小时后“喝水局长”成为网红。
　　其实在当天上午的报告会上，他已给媒体留下深刻印象。四五个记者的接连提问，司国亮全都脱稿回答。
　　这次活动中，邢台市委常委、市政府常务副市长周永会向众人展示了邢台治理大气污染的成绩单：2016年的全国74个城市空气质量状况排名中，邢台前移到倒数第四，比2015年前进了两位。
　　忙碌的环保局又迎来环保部督察组
　　直到现在，环保局上下近两百人仍在开足马力工作。
　　2月28日，司国亮赴京参加京津冀及周边地区大气污染防治协作小组第九次会议，为节省时间买了当晚8点多的高铁票返程。一名友人问候“真辛苦”“能否明天再回”，他开玩笑回“命苦”，并告诉对方，“工作太多，压力大啊。今晚回去开会。”
　　监测站的技术员李国飞，去年一年爬了大概200根烟囱。一声令下要突查，他和同事背起4箱共20多公斤的装备就往旋梯上跑，三分钟后，他就能出现在离地40米的操作平台，架好仪器，把“枪”伸进烟囱取样、监测，高空作业一待就是一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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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台市环保局监测站的技术员正在爬烟囱，他们要上到离地40多米的平台检测数据。铁瑾/摄 [保存到相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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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到离地40多米的平台后，技术员们开始检测数据，一待就是一小时。铁瑾/摄 [保存到相册]
　　“最开始上来的时候感觉平台在抖，烟囱在晃，爬多就习惯了，跟在地上一样”，他回忆，那些烟囱高的60米，低的40米，仅算距离地面的直线距离总和就有八九千米。“今年打算超过一万米，我们多爬烟囱，就多测数据，判断企业设施运转是否正常，排放是否达标，给执法和决策提供更多依据。”
　　监察支队监察二室主任贾立飞，和其他60多名同事负责群众信访和所有巡查任务。每天打到环保局的举报电话、市民的微信公号、官网留言，接报后就要当天出现场，七个工作日内办结；专项集中行动、重污染天气应急响应和日常随机抽取的巡查，说走就走。
　　取暖季至少每天一次的晨查、夜查，连主管大气污染防治、邢台市环保局59岁的党组成员齐有主，有时间都跟着去。三年前，也正是他在一个京津冀协同发展环境问题会议上说出“人家是‘壮士断腕’，我们是‘壮士断腿’”的话。如今这个岁数的正处级干部，通常退居二线含饴弄孙，但他“都老头了还苦哈哈地干活。”
　　宣教科这样的支持部门，因为在邢台市环保局，也忙到无暇应对媒体采访。3月初中央电视台河北站的约访请求起初都被拒绝，最终在市委宣传部的协调下，科长马燕安排了一上午的现场跟拍，当天她5岁的儿子得肺炎在家躺着。
　　近期的忙碌还有一个原因：环保部督察组来了。这是今年第一季度空气质量专项督查活动，由部领导带队，联合相关省（市）组成18个组、同时进驻北京、天津、唐山、邢台等18市，从2月15日起至全国两会结束，进行异常严厉地督政督企。司国亮除处理日常工作、前往河北省环保厅、市委市政府开会，几乎天天跟着督察组突查企业和下乡调研，他觉得“借助上级的力量，把压力传导下来，这是好事。”
　　环保部对这次督查的8次通报中，18市均因存在不同程度的问题被点名，但在严格监督下，邢台被查出的问题并不严重——分别是个别加油枪油气回收装置的胶套破损、某化工企业在一级响应启动期间未减产50%并提供虚假台账，还有某药企无脱硝设施、某建材公司车间内粉尘较多且废水溢出循环池未经处理进入城市管网，以及某县发改局未完成2016年散煤压减替代任务。
　　河北六个省市都要限期退出后十
　　原本是“后进生”的邢台，种种“铁腕治污”工作已多次被作为正面典型认可。环保部官网曾向社会通报该市在治理大气污染过程中形成的工作模式和机制，要求总结经验并；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沈跃跃、全国政协副主席马培华、国务院副秘书长丁向阳等也均表示“邢台大气污染治理力度大、工作实”，“有好做法，好效果”。
　　有一种说法是，你不需要跑得比狮子快，你只要跑得过你的队友。邢台2013年倒数第一，2014年上升到倒数第二，保定成为最差的那个。2015年邢台还是倒数第二，保定依然是倒数第一。
　　2016年，情况变了，目标不再是跑得比最后一名快，而是更高——退出倒数前十位。
　　2016年初，中央环保督察组对河北省开展环保督查，5月3日在反馈督查意见中，对河北环保的总体评价是取得了积极成效，但重化产业集中，发展方式粗放，环境问题依然十分突出，人民群众反映强烈。“河北省对环境保护工作的重视程度和工作力度，与中央要求和群众期盼仍有较大差距。”其中还专门提到“2013年至2015年7月间，原省委主要领导对环境保护工作不是真重视，没有真抓。”
　　那段时间河北省委书记是周本顺。2016年7月，他被宣布接受调查，免去职务。2017年2月，周本顺因受贿罪被判有期徒刑15年。
　　中央环保督察组反馈意见后，2016年7月，《河北省贯彻落实中央环境保护督察组督察反馈意见整改方案》对外发布，明确提出到2020年，要确保污染严重城市力争退出全国空气质量后10位。
　　退出后十位，这可能是来自中央最高层的要求。
　　一份邢台市环保局的工作动态提到，2016年8月初，邢台市委常委、市政府党组副书记周永会首次考察该局时指出仍面临的空前压力：“习近平总书记明确要求包括邢台在内的河北6个在全国74个监测城市中排名后十位的市，要限期退出后十。石家庄下决心用3年时间退出后十位；保定正为退出倒一背水一战；其他市也在加大力度。提供最新、最快、最全面、最详细的邢台环保局长：从倒数第一到倒数第四的这几年直销信息。”
　　2017年3月14日，“学习小组”刊发文章《这个地方，习近平关注了三十多年》，报道了习近平总书记与河北的故事，其中就写道——习近平的话不可谓不严厉，“全国重点监测的74个城市中，污染最严重的10个城市河北占7个。不能过了若干年，什么变化也没有，或者变化不大，那就无法向历史和人民交代了。”“要给你们去掉紧箍咒，生产总值即便滑到第七、第八位了，但在绿色发展方面搞上去了，在治理大气污染、解决雾霾方面作出贡献了，那就可以挂红花、当英雄。”
　　2016年河北各市的地方两会上，邢台、石家庄、保定的市长都分别公开承诺，要在几年内退出后十。
　　现在，邢台、保定、石家庄、唐山、邯郸、衡水、廊坊等“难兄难弟”，都在“赛跑”，不但要跑得比队友快，还要跑出好名次。
　　2017年1月20日，环保部公布2016年全国74个城市空气质量状况，排名后十的城市依次是：衡水、石家庄、保定、邢台、邯郸、唐山、郑州、西安、济南和太原市——六个河北的城市刚好占据了倒数第六到倒数第一。
　　环保部话音未落，郑州市市长就明确了郑州2017年的任务——今年就要退出倒十。
　　每一个都想退出倒十，但74个城市里总会有倒十。这场“比赛”还远未结束，司国亮和他的同事们、同行们还要继续努力。
　　但司国亮们能够确认的是，不管排名倒数第几，每一个地方相较于两三年前都在进步，空气都比以前要更好一点，用司国亮的话说就是，父老乡亲仰望夜空时又能看到星星月亮了，他自己的感觉是，“2013年以前污染重，刚来环保局的时候，晚上回家是顶着重霾，现在回家是顶着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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