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狂的老子养生《老子》之无:天籁之音
来源: 深圳特区报
夏 海
◎ 夏 海
无,是老子哲学的一个重要范畴。据有关研究,《老子》八十一章,约有四十章提到“无”。当然,在《老子》一书中,大多数“无”并非是一个概念,而是一个副词或动词。只有少数几个“无”,可以称之为理论概念和思想范畴。正是思想范畴的“无”,为老子学说增添了思辨色彩,在中华民族的思想苍穹里,犹如天籁之音,对以后的道家、黄老之学、魏晋玄学、外来佛学和宋明理学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老子之无有一种深刻的生命意义
在研读老子之无的时候,先讲讲伯牙与钟子期的故事,或许有利于我们更好地理解和体悟老子之无。《吕氏春秋》记载:“伯牙鼓琴,钟子期听之,方鼓琴而志在高山,钟子期曰:‘善哉乎鼓琴!巍巍乎若泰山。’少选之间,而志在流水,钟子期又曰:‘善哉乎鼓琴!汤汤乎若流水。’钟子期死,伯牙破琴绝弦,终身不复鼓琴,以为世无足复鼓琴者。”这是人们熟悉的高山流水、知音难逢的故事,而人们很少知道伯牙学琴的前传—— “以无为师”的故事。《琴操》记载,伯牙跟著名艺术家成连学琴三年,虽然学到了技艺,却没有学到琴的真谛和精髓“移人情”,即将天地自然的情怀转移为琴音。于是,成连编了一个故事,便带着伯牙到东海找所谓自己的老师方子春学琴,以帮助伯牙提升境界。伯牙到了东海某个孤岛,并未见到方子春,而成连却“刺船而去,旬日不返”。伯牙独居荒岛,困窘寂寞,只见无边的海水、汹涌的波涛、深深的山林和悲鸣的惊鸟。有一天,伯牙顿悟:“先生亦以无师矣,盖将移我情乎”。终于,伯牙以无为师,学会了将天地自然的情怀移至于琴的本领,弹出了不朽名曲《水仙操》。伯牙“以无为师”的故事很好地解读了无的玄妙幽冥。对于顿悟之前的伯牙,无是绝对的虚无、静止的空无,没有任何内容,没有任何联系,也没有任何意义,只有孤单、恐惧和落寞。对于顿悟之后的伯牙,无是那么空旷传神,含义丰富、意义深远,既是老师,可以教给你许多道理和知识,尤其是书本上没有的道理和知识;又是琴声、曲调,可以演奏美妙动听的音乐;更是天地自然与琴联系的中介,可以把海水、波涛、山林、飞鸟转移为琴音,创造出新的曲谱和音调。老子之无正是从哲理上阐述了伯牙顿悟后的无的意义和价值。
学术界对老子之无的内涵和意义,历来有着不同看法。首先是本体论与宇宙论的差异。本体论侧重思考天下万物的本原问题,宇宙论侧重思考天下万物的起源问题。《老子》第四十章,通行本为“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郭店竹简本则少一个“有”字,为“天下万物生于有,生于无”。如果按照通行本,则为本体论,即无在有之前,无是世界的本原;按照竹简本,则为宇宙论,即万物起源于“有”与“无”。有的学者据竹简本认为:“所谓的‘无’就不在‘有’之先,而是与‘有’共同作为万物存在的起源。”同时是虚无与实有的差异。任继愈先生曾把老子之无看作是绝对静止的虚无,他认为没有“有”,则“无”不能产生,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的观点是唯心主义的,因为科学实践证明无中不能生有。另一种观点则认为,老子之无不是绝对的无,而是名无实有,有的学者说“无是最原始、最微妙的物质”,进而认为老子并非贵无,而是崇有,是一种唯物主义;有的学者说“无并不是虚无或纯无,而是无名之物”,“无”不仅是一种形式的“有”,还是“有”的自动要素。老子之无的笔墨官司说明,老子思想至今仍然在影响着人们的思维方式;老子哲学仍然充满着勃勃生机和活力。
那么,怎样理解老子之无呢?在老子哲学中,作为形而上的无,是唯一能与道并列同质的范畴。差别在于“正言若反”,道是肯定意义上的形而上学,无是否定意义上的形而上学,两者从不同角度探寻世界的本原和人生的终极价值。哲学观照世界,需要在认识上把形形色色的个体事物纳入到普遍化的观念系统之中,以便把握世界,考察不同事物之间的联系和区别。老子之无就是这样一个普遍化的观念系统,意味着从消亡的含义中又引申出了潜在的意蕴。它否定一切具体的、有限的、经验的规定性,因而具有普遍性、包容性和超越性,能够把天下万事万物囊入其中。同时,由于无没有任何具体的规定性,所以能够打破“有”的坚硬外壳对事物发展的束缚,化解实存,生育万物,由此而成为世界的本原和起源。老子之无远离感性知觉的范围,其玄妙底蕴只能通过理性直观来把握。它不是现实的“有”的缺失,也不是空间意义上的“无”,而是表达一种与经验世界完全不同的异质存在。无不是事实判断的“无”,而是存在论意义上的“无”,是价值判断中意义的虚无。老子之无有着一种深刻的生命意义,昭示着把人们从痛苦中拯救出的自我解放道路。它虽然对本体世界与现实世界进行了区隔,说明人不可能在现实世界中找到可靠的行动指引,只能通过反省自己的生存环境,改变以往的生存方式,才能走出现实世界的困境。但是,无并非是故弄玄虚,而是沟通联系主体自我与客体世界的桥梁和纽带,使主体自我进入一种宽阔、开放的精神空间,去思考自然、社会和人生的终极目标。因此,老子之无是主体自我与客体世界亲密无间的接触,是一尘不染的主体自我与客体世界冥合而洞察到的宇宙真谛。这一范畴既延续了通过否定方式肯定终极存在的态度,又以生命体验的沉默自我给客体世界赋予空灵蕴藉的意味,从而奠定了中国哲学悠久绵长的诗性传统。
老子之无最基本的内容是道
无是道,这是老子之无最基本的内容。道是老子哲学的最高范畴。在老子那里,道是天下万物的根本凭借和最终依据,天下万物需要道的依托而道却不需要依托于天下万物,因而道是超越一切具体有形的存在,是具有高度抽象意义的存在本体。同时,在老子那里,作为思想范畴,唯有无能够与道等量齐观,无与道是相通的。第二十五章是对道的阐述,强调了道体本无,“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地母。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强为之名曰大。大曰逝,逝曰远,远曰反。”意思是,有物浑然一体,先于天地生成。无声而又无形,长存从不改变,循环运行永不停,可以说是天地之本根。我不知它的本名,给它取号叫“道”,勉强取名叫“大”。大到无边又无所不至,无所不至而运行遥远,运行遥远又回归本原。有时,老子把无与道看作是同一的概念,无就是道,道就是无,表达着相同的内容。在本体论方面,第四章说道是世界的本原、万物的主宰、天帝的祖先,“道冲而用之或不盈。渊兮似万物之宗。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湛兮似或存。吾不知其谁之子,象帝之先。”第一章认为,无也是世界的本原,“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王弼注云:“凡有,皆始于无。故‘未形’‘无名’之时,则为万物之始,及其‘有形’‘有名’之时,则长之育之,亭之毒之,为其母也。言道以无形无名始成万物,以始以成而不知其所以,玄之又玄也。”在宇宙论方面,第四十二章说道是天下万物的起源,“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第四十章认为,无也是天下万物的起源,“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有时,老子在描述道,实际上也是在描述无。第二十一章先是阐述道是无形的,人不能感性知觉,“道之为物,惟恍惟惚”。次是阐述道并非绝对静止的虚无,“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窈兮冥兮,其中有精。其精甚真,其中有信。”意思是,道虽然迷离恍惚,其中却有形象;虽然缥缈迷离,其中却有实物;虽然幽深昏暗,其中却有精气。这精气清晰可知,真实而可信。后是阐述道具有认识和把握世界的功能,“自古及今,其名不去,以阅众甫。吾何以知众甫之状哉?以此。”王弼注云:“众甫,物之始也。”意思是,从古到今,道的名字永远不能消去,人们依靠它来认识万物的本原。最新动态,尽在疯狂的老子养生《老子》之无:天籁之音之中。我怎能知晓万物本原的状态?就是依据于道。这一章描述了道的特征,也是无的特征。无也恍惚,人的感官不能察觉;无,不能理解为绝对的虚无,其中有象、有物、有精;无也是认识把握世界最高的抽象性范畴。有时,老子用无来阐述道,这说明道还是比无更重要的哲学范畴。第十四章一开始就用看不见、听不到、摸不着等无的意象来描写道的状态,“视之不见名曰夷,听之不闻名曰希,搏之不得名曰微。此三者不可致诘,故混而为一。”致诘意为思考、追问。接着说明道之为物似无而实在,“其上不皦,其下不昧,绳绳不可名,复归于无物,是谓无状之状、无物之象,是谓惚恍。迎之不见其首,随之不见其后。”意思是,道的上面不显得光亮,下面也不显得阴暗,它绵绵不绝而不可名状,一切的运动都会回到不见物体的状态。这是没有形状的形状,不见物体的形象,它就叫惚恍。迎着它,看不见它的前头;随着它,看不见它的后面。最后强调要把握道的规律,“执古之道,以御今之有。能知古始,是谓道纪。”意思是,秉承这亘古已有的道,就可以驾驭现存的万物。能够知晓宇宙的本始,这就叫道的规律。
老子之无的特征及价值是矛盾和人生
无是矛盾,这是老子之无最鲜明的特征。在中国思想史上,老子最杰出的贡献是辩证法。自古以来,对于老子其人和《老子》其书一直争议不断,而老子思想中具有深刻的辩证法内容,则为大家所公认。老子辩证法思想中的主要内容是矛盾学说,他从自然现象和社会现象的观察中发现了对立统一规律,第一次系统地论述事物对立面相反相成的道理。其中,无是老子矛盾学说的重要组成部分。通过无这一范畴,老子揭示了事物对立面之间相互联系、相互依存、相互作用和相互补充的矛盾关系。第二章比较完美地论述了对立统一规律,“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故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倾,音声相和,前后相随。”由于个人认知不具有完全的有效性,这段话则以“天下皆知”,作为分辨美丑善恶的标准;用“难易相成”,使认识与实践相统一,把实践纳入人的主观能动性中加以思考;用“长短相形”等不同侧面,对“有无相生”命题中一方的存在以对立的另一方的存在为条件的内涵进行了补充,从而使有与无的关系成为解释事物运动变化的核心原理。通过无这一范畴,老子演示了矛盾运动变化而衍生万物的过程。第一章认为道在无与有的相互作用中创生宇宙和天地万物,是天下万事万物的根源和始基;无与有是认识把握道的两个重要环节,认识道就是一个从无到有的过程。“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意思是,可以用言词表达的道,就不是常道;可以用文字表述的名,就不是常名。无,是形成天地的本原;有,是创生万物的根源。所以常从无中去观照道的奥妙;常从有中去观照道的端倪。无和有同一来源而不同名称,都可说是很幽深。幽深又幽深,是一切奥妙的门径。通过无这一范畴,老子阐述矛盾双方在事物发展中的不同地位和作用。第十一章较好诠释了无与有的不同功能,“三十辐共一毂,当其无,有车之用。埏埴以为器,当其无,有器之用。凿户牖以为室,当其无,有室之用。故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辐为车轮上的辐条,毂为车轮中间的圆木;埏为揉,埴为粘土;凿为开凿窑洞,户牖为门和窗。意思是,三十根辐条共同支撑着车毂,有了车毂中空的地方,才有了车的功用。揉搓粘土制成器具,有了器皿中空的地方,才有器的功用。开门窗、凿窑洞为居室,有了门窗四壁中空的地方,才有了居室的功用。因此,有给人提供便利,无才是物体功用之所在。车轮、陶器和居室的事例都说明无比有更具本原性,是无使有的实在之物具有利的功能。由于无具有空间的含义,老子认为,天地因为有空间,道才能发挥有这一无限的创生可能。第五章指出:“天地之间,其犹橐籥乎?虚而不屈,动而愈出。”橐籥意指风箱。老子以风箱比喻天地,说明正是天地在阴阳矛盾中不断运动,从而创生了天下万事万物。所谓“虚而不屈”,意思是虚空但不会穷竭,是指道的无限性;“动而愈出”,意思是运动起来而生生不息,形象地表现了由道的运动而产生万物的过程。
无是人生,这是老子之无最重要的价值。后人普遍认为,老子思想最为宝贵的内容是抽象思维和哲理思辨,而老子本人可能不会这么认为。老子写作的目的不是为了探索自然,也不是为知识而知识,而是为了给社会和人生指点迷津。即使提出道这一高度抽象的思想范畴,出发点和落脚点也不是为了探索天道,而是为了寻求人道。因此,老子之无与其说是哲学范畴,倒不如说是政治伦理范畴,实质是要求人们“去甚,去奢,去泰”。河上公注云:“甚,谓贪声色;奢,谓服饰饮食;泰,谓宫室台榭。去此三者,处中和,行无为,则天下自化。”老子之无,对于立身而言,要求个人不能有欲。春秋末期是个动乱不已的社会。老子认为,动乱的根源在于个人尤其是统治者有私心和私欲,其中名和利是人之大欲。第四十四章指出了贪名求利的弊害,“名与身孰亲?身与货孰多?得与亡孰病?甚爱必大费,厚藏必多亡。故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长久。”意思是,名声和生命哪一个更重要?生命和财货哪一个更贵重?得到名利和丧失生命,哪一个更有害?过分爱惜必有重大损耗,大量藏货必有更多的损失。知道满足就不会遭受耻辱,知道适可而止就不会遇到危险,这样可以长久安定。第九章则告诫人们要戒骄、戒盈、戒满、戒锋芒毕露,强调“功成身退”的品格,“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锐之,不可常保。金玉满堂,莫之能守;富贵而骄,自遗其咎。功遂身退,天之道也。”老子之无,对于处世而言,要求个人不能有智。《老子》一书使用的智,一般不属于知识论,不是指智慧、知识,而是指修身论,意指虚伪诈、投机取巧、阴谋诡计。从修身的角度看待智,老子多次强调“绝圣弃智”,明确“以智治国,国之贼;不以智治国,国之福。”第二十章形象描述了老子与世人对待智的不同态度和行为,总的是“我独异于人,而贵食母”。意思是,我是这样的与众不同,看重寻求道的滋养。具体表现在众人享受,我独淡泊,“众人熙熙,如享太牢,如春登台。我独泊兮,其未兆,如婴儿之未孩;儽儽兮,若无所归。”意思是,众人都兴高采烈,就像参加盛大宴席,又如春日登台眺望,心旷神怡。我却独个儿淡泊宁静,没有形迹,好像不知嬉笑的婴儿;落落不群,好像无家可归。表现在众人聪明,我独愚笨,“众人皆有余,而我独若遗。我愚人之心也哉,沌沌兮。俗人昭昭,我独昏昏。俗人察察,我独闷闷。”王弼注云:昭昭“耀其光也”;“察察,精于算计”。意思是,众人都有多余,唯独我好像不足的样子。我真是“愚人”的心肠啊!混混沌沌啊!世人都光耀自炫,唯独我暗暗昧昧的样子。世人都精明灵巧,唯独我无所识别的样子。表现在众人实用,我独无能,“众人皆有以,而我独顽似鄙。”意思是,众人都各有所用,我独显得鄙劣无能。老子之无,对于从政而言,要求个人不能有为。老子从道法自然出发,认为统治者管理国家要遵循客观规律,自然而为,不要凭借个人意志,强行妄为;要让老百姓休养生息,不要过多干预和过分剥削压迫,这就是无为。在老子看来,无为是治理国家最重要的原则。第五十七章先是指出有为的政治导致社会混乱,“天下多忌讳,而民弥叛;民多利器,国家滋昏;人多知而奇物滋起;法令滋彰,盗贼多有。”然后以圣人的口吻,指出无为才是治本之策,“是以圣人之言曰:‘我无为,而民自化;我好静,而自正;我无事,而民自富;我无欲,而民自朴。’”
苏东坡诗云:“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这首诗似有似无、似真似幻,弥漫着空灵之美,似乎在生动形象地诠释了老子之无。老子之无的空灵之美不是实体,而是实在,不是虚无一物,而是将无穷之意隐置其间。老子之无犹如写意山水,在层峦叠嶂中现出一种透明的含蓄,虽然不可言传,却可意会;虽然不能感性知觉,却能用心体悟。老子之无用以修养,可以沟通入仕与归隐的联系,在达则兼济天下与穷则独善其身之间保持必要张力,无论居庙之高,还是处江湖之远,心在天游、物我两忘,都能做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老子之无用以学业,可以架设实有与虚无的桥梁,在有字之书与无字之书之间保持内在平衡,读有字之书是为了传承,充分汲取前人的积累和成果;读无字之书是为了创造,超越前人,看得更远、思虑更深,取得新的思想成果,推动文明进步。老子之无用以实践,可以建构主体与客体的纽带,在主观自我与客观世界之间保持心灵自由,不拘泥于个体的想象,不留恋于以往的知识和经验的积累,瓦解由于主体与客体的疏离对立而造成的心灵失衡,使主观自我对客观世界的认识从必然王国进入自由王国,真正感悟到了宇宙万物真相的智慧明觉,并且在实践中圆满自觉地融入生命活动。